与一座城共成长

张铁译

松花江的水纹漫过青石堤岸时,我总想起七岁那年落进水里的玻璃弹珠。那时,我蹲在临江门大桥下的浅滩上,看江风裹挟着远处的游船,正披着暮色缓缓划过江心,惊飞几群衔着水草的野鸭。江对岸的龙潭山如黛色屏风,默默倒映在粼粼波光里。那时的我还不懂,这山水相依的画卷,正是“大东山水”最初的轮廓。

记忆里的吉林像块沉淀了岁月的蓝花布——机器局旧址的砖墙上挂满爬山虎,春末时会开出淡紫色的花;姥爷总在清晨推着车走过雾凇大桥,车筐里的蔬菜还挂着晶莹的露珠;最爱的书店藏在文庙旁的巷子里,木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“咯吱”声,阳光透过天窗斜斜切在《安徒生童话》的扉页上,像撒了把碎金。那时的我曾以为,这座城会永远停留在蒸腾着炊烟的清晨,停留在糖炒栗子的香气里,停留在母亲织毛衣时窗外飘雪的静谧时光中,却不知龙潭山的古意、松花江的柔情,早已在岁月里埋下“大东山水迎天下”的伏笔。

改变,从某个被雾凇亲吻的清晨开始。

去年的深冬,我跟着摄影社团去雾凇岛采风。凌晨五点的松花江面上,水汽漫涌,忽然有片冰晶落在镜头上,折射出整个世界的晶莹——沿江的垂柳早已化作玉树琼枝,每片叶子都裹着绒绒的白边,像童话里被施了魔法的森林。远处,一个身影踩着独竹顺流漂下,仿佛“一苇渡江”的侠客,竹竿惊落的雾凇碎成点点银光。他笑着说:“姑娘,这雾凇可是江水写给冬天的情书。”如今的万缕银丝多了观景栈道和智能监测屏,却依然保留着日出时“万人空巷看琼花”的盛景,而镜头里又多了无人机的嗡鸣,与古老的船歌织成了新的晨曲。

河南街的石板路是我最爱的“时光隧道”。小时候,我总跟着奶奶去新兴园买蒸饺。竹蒸笼被掀开的瞬间,猪肉与虾仁的鲜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。而今再去时,老字号的牌匾还挂着,三楼“吉林史话博物馆”的玻璃橱窗里多了VR屏幕——只要轻轻一点,就能看见非遗传承人演示调馅儿的手法。

傍晚的江畔最是迷人,新铺设的感应地砖会随脚步绽放莲花,光影照射下的雕塑仿佛一位位无声的说书人,与河南街糖画摊的老师傅相映成趣。

我蹲在“福源馆”门口,看传统模具压出一块块“福”字糕点,金黄的萨其马淋上糖浆的瞬间,忽然闻到记忆里太奶奶灶台的烟火气。原来,时光从未走远,只是在光与影的二重奏中换了件更璀璨的衣裳。

最让我惊叹的是江城的夜。元旦的前夜,我和母亲站在“彩虹桥”上,看“璀璨江城夜”的烟花秀点亮两岸。曾经单调的楼宇轮廓,如今被霓虹勾勒成流动的画卷——朱雀山的轮廓在光影中若隐若现,如泼墨山水的留白;雾凇奇观以投影的形式在江面重现,冰晶般的枝丫与江心倒影相映成趣;古老的龙潭山被装点成金色的巨龙,与松花江的粼粼波光共同演绎着“大东山水”的千年回响。母亲指着远处的楼宇,那里正用激光打出“幸福吉林”的字样。光束掠过我的发梢,在瞳孔里碎成一片银河。“你小时候总说星星掉在江里了!”母亲的声音混着江面上的汽笛声,“现在看,原来星星都跑到楼顶上,替大东山水缀满了夜空。”

转身望向东市场方向,改造后的历史文化街区正浮动着暖橙色的光晕,新旧建筑的轮廓在夜空中交织,像一幅正在生长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

站在十四岁的门槛上回望,忽然读懂了这座城的心跳。她不再是记忆里那幅泛黄的老照片,而是一艘载着梦想的航船——造船厂的船歌仿佛仍在清晨唱响,却多了新能源汽车生产线的轰鸣;文庙的飞檐下依然有琅琅书声,而科创园区已孵化出智慧农业的新苗;就连雾凇岛上的民宿,都装上了智能温控系统,让赏雪的人在暖炕上暖暖地赏窗外玉树琼枝。

昨夜又梦见松花江,梦里的我坐在“世纪之舟”的顶层,看锅包肉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,窗外的雾凇正被路灯染成淡紫色,像谁在夜空中撒了把水晶糖。恍惚间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时光里重叠——七岁踮脚够蒸饺的小女孩,十三岁在雾凇岛按快门的少女,还有此刻捧着青瓷碗的我,都在同一座城市的掌纹里,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。

原来,我们与城市的故事,从来不是单向的注视。她用江水哺育我们的童年,用街巷收藏我们的欢笑,又在岁月里悄然换羽,让每个清晨都充满新的期待。

当我在作文本上写下“大东山水迎天下”时,窗外松花江上,春潮正在积蓄力量。

这座城教会我的,从来不止是日新月异的风景,更是一种与时光共舞的勇气——就像她永远敞开怀抱,迎接每一个在江畔拾光的孩子,走向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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