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江水美 一江鱼肥
高振环/文
松花江流水滔滔,不仅给予人们舟楫之便、灌溉之利,也给予人们丰富的渔产。松花江,鱼之美、鱼之肥、鱼之鲜,天下闻名。松花江在清代属于被封禁的贡江,江中所产鱼鲜多为贡品。得一江天水滋养,吉林人食鱼历史久远……
松花江里的鱼“厚”啊
吉林城东团山下,曾有汉代夫余国。传说,第一代国主东明本是极北之地的橐离国人,因受到国主迫害,逃至秽人生活的东团山。过松花江时,苦无船只,慌张间,东明看见江中鱼鳖成列,搭起一道长桥,于是踏桥而过。之后,他在东团山立国,成为国主。《大清一统志》也有松花江上鱼鳖成群的记述:“达发哈鱼,出乌喇(乌拉),秋八月自海入江,充积河渠,驱之不去,土人有履鱼背而渡者。”“履鱼背而渡”,即以鱼背为桥过江。
据乌拉街满族镇耆老口述,旧时,松花江里的鱼“厚”啊,站在江里,鱼群绕着你的腿肚子打转转,有的还来啃你的脚后跟。网户(打渔人家)们一网下去,能网上来成百上千斤鱼。那时,松花江里有很多黑鲶鱼和白狗鱼等食肉的鱼。它们凶猛无比,是鱼群中的霸王。每年汛期,江面一片汪洋。静夜时分,在村子里,可以听到大鱼打斗的声音。
民国初年,吉林城内有一座著名的酒楼——松江第一楼。名流雅士多去那里饮酒赋诗。觉玄居士作《松江杂咏》,记述与友人聚会,其中一首诗后注语写道:“松江第一楼为临江酒肆,江中白鱼最肥美,时跃舟中。”
松花江中的名鱼有“三花五罗十八子”。“三花”即鲫花、鳊花、鳌花。鲫花,肉质鲜嫩;鳊花,肥而不腻;鳌花,是四大淡水名鱼之一。“五罗”是雅罗、法罗、哲罗、胡罗、铜罗。“十八子”有草根子、七星子、青林子、柳根子、白漂子、麻连子、川丁子、鲤拐子、鲫瓜子、嘎牙子、黄姑子、岛子、鲢子、怀子、红眼睁子、沙咕辘子、泥鳅勾子、红尾巴梢子。松花江中的鱼类多达近百种,除“三花五罗十八子”之外,还有鲤鱼等。
吉林城中,以前有前鱼行、后鱼行,专门售卖各种鱼鲜。夏季,乌拉街的网户们常赶着大车来吉林城卖鱼;冬天,鱼行里的冻鱼堆垛成山。那时,不仅松花江里产鱼,乡野间的小溪小河里也游动着一窝一窝成群的鱼。俗语“棒打狍子瓢舀鱼”的“瓢舀鱼”,讲的是用水瓢就可以在河里不费劲地捞鱼,可见当时吉林地区渔产丰富。
吉林地区的许多河流湖荡也是以鱼命名的,如细鳞河、嘎牙河、鲶鱼圈……细鳞河特产一种细鳞白鱼,在清代是严禁私捕的贡鱼。嘎牙河里,嘎牙子鱼最“厚”。鲶鱼圈盛产鲶鱼,鲶鱼肉质细嫩,也是吉林名鱼。鲶鱼喜欢静卧水底。俗称“崴子”的地方,鲶鱼最多。吉林城去往京城的驿路上,有一处驿站叫“搜登站”,站外有一条河叫“搜登河”。“搜登”乃满语,意为“鳌花”。一条河因盛产鳌花鱼而得名,驿站也以此命名。
“祭江”与“醒网”
江上捕鱼,有自己的习俗。冬季的松花江,江面封冻,江上的大小船只都换成了由壮牛快马拖拽的爬犁。待到清明前后,一夜春风,江冰瓦解,网户们又可以到江上撒网捕鱼了。撒开江网之前,需要祭江。
开江后,一条条渔船出发前,要行祭拜江神之礼。网户们行走在风里、浪里,时时伴随凶险,唯有祈求江神护佑。据林传甲在民国初年编撰的《大中华吉林省地理志》记述,网户们崇拜的江神,是一种青牛独角神,“松花江一带居民,佥谓江中有青牛独角神。每年开江之际,有文开、武开之别。文开则冰沉水底,武开则冰如山摧,谓由河神所致”。开江时,平整的冰面上,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犁行一样,冰面上会直直地出现破碎的冰垄,江冰就从这里最先化开。网户们相信,这条长长的冰垄就是江神犁出的。它力大无穷,破冰开江对于它来说,就是小把戏。若是它不高兴了耍脾气,江上的船就会遭殃。因此,祭拜江神成为沿江两岸的风俗。
江岸的江神庙,有木板搭建的,也有砖砌的,或为一个家族所有,或为全村集资共建。不论庙大庙小,四时八节,初一十五,都会有人供奉香火,尤以开江时的祭礼最为隆重,往往是多位船主联手举办祭礼,附近的人们都会来围观。祭礼开始,奏乐,鸣放鞭炮,主祭人与上宾一一为江神上香、敬酒。随后,主祭人宣读祭文,各位船主依次祭拜。祭礼结束,举办宴席,祭祀时杀的猪以及此时撒网捕获的开江鱼,都可在席间成菜,唯独猪血要洒入江中。因为江中的老鼋和大龟喜食猪血,它们也被认为是江中的神灵。
祭江的同时,还要举行“醒网”的仪式。渔民捕鱼,靠的是一条船、几张网。在渔民心里,渔网比渔船还重要,因为渔船好造,渔网却难织。从前的渔网都是以精细的麻绳织成的,织一张大网,需要花很多时间。刚织出的新网,还没下水前,一般都会先“血网”,就是用新鲜的猪血浸泡。这样会使渔网更柔韧,结实耐用。在网户们的眼里,渔网是有灵性的活物。开江捕鱼了,把睡了一冬的网从仓房里取出来,要像对着睡眼蒙眬的孩子一样轻声地呼唤:“你歇了一冬,睡了一冬,现在开江了,你醒醒吧,我们要下江捕鱼了……”
在长期的捕鱼劳动中,网户们形成了诸多禁忌,如第一网若是打上来一只老龟,船主须立即跪拜,并把老龟放生。网户们认为,老龟也是江神。第一网打上来一只老龟,不仅要放生,还要“歇网”三天,不能下江。江中有些深潭,江水不紧不慢地在那里打转儿。网户们认为,这样的地方是江神府,老龟成城,老蚌成阵,护卫江神,因此,绝不可以在这里下网。还有,打渔不能使小眼网,不能把出生不到一年的小鱼打上来……
烹鱼美食说不尽
吉林城滨江临水,渔产丰盛,鱼餐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特色。在人们长期的品鉴与烹饪实践中,鱼餐逐步形成了颇有吉林地域特征的风味。吉林地区众多的鱼餐馆中,很多都有“全鱼宴”,以各类鱼品成席,或十几道,或二十几道,菜品丰富,烹饪手法多样。
清蒸白鱼——松花江白鱼,是中国名鱼之一,肉质细嫩鲜美,大者可至一二十斤。《永吉县志》记载,吉林名鱼有鲟鳇、白鱼、法罗、哲罗、鳌花、鳊花、鲤鱼、草根鱼、细鳞鱼。白鱼以“吉林产者鳞最细,故又称细鳞白,为贡品”。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与吉林将军衙门统属的果子楼,白鱼在其贡品清单里有额定的数量,并且一年内须分几次呈贡。“清蒸白鱼”为吉林传统名菜。传说,康熙、乾隆东巡吉林,都曾一品“清蒸白鱼”,赞之为天下美味。1999年,在吉林省长白山杯吉菜大赛中,“清蒸白鱼”荣获金奖,并被授予“吉菜名菜”奖牌。其制作方法是,取重约一二斤的白鱼一条,去鳞,去鳃,去内脏,改网状花刀,以料酒、精盐等入味,藏葱、姜于鱼腹,将香菇、猪肥膘肉等一起与之入锅蒸,出锅后浇以精制清汤。食之,肉嫩汤鲜,肥而不腻。厨艺之妙,即在祛除食材的腥膻之气,保留其鲜香之味。“清蒸白鱼”正是以此道烹饪出白鱼天然的鲜美之味。
珍珠鱼丸——松花江发源于长白山天池,水质优良,有“天水”之称。松花江中的鱼有许多属冷水鱼,肉质紧致鲜嫩。制作“珍珠鱼丸”的鱼肉,多取自鳌花、鳊花等冷水鱼。快刀将鱼肉剁碎,只以少许精盐等调味。制作鱼丸,极见厨艺。鱼丸需圆润饱满,要比煮熟的鸡蛋黄小许多。做好的鱼丸汤,汤清若白水,鱼丸则莹白如玉,恍似珍珠,汤面漂浮着细细的香菜叶。品之,只有一个字:鲜!汤鲜,鱼丸亦鲜。一道菜,色、形、味俱佳,是鱼宴中的上品之作。
芭蒿炖鱼——在吉林地区的乡村农家院里,闲散隙地,常常种着芭蒿。进入夏季,黄瓜、辣椒等各种蔬菜渐次长成,家庭主妇会采一些芭蒿嫩叶,切碎了,爆锅后,炸一碗芭蒿酱。芭蒿酱,酱香浓郁,香味独特。芭蒿不仅可以用来炸酱,还可以用来炖鱼。食鱼的方法,以“炖”为多,炖法千差万别。芭蒿炖鱼,肉嫩,汤鲜,许多鱼餐馆靠着这道菜引来一波又一波回头客。俗语“关东山,真奇怪,野地里的蒿草论斤卖”,这里的“蒿草”即是芭蒿。芭蒿其实是珍贵的中药材——藿香,以之炖鱼,焉能不香?
炖鱼头——松花江中,有花鲢鱼,俗称“胖头”,大者重百斤。其头部大而宽,头长约为体长的三分之一,故有此俗名。“胖头”肉质细嫩,口感鲜美,取鱼头,佐以豆腐、粉条,大锅宽汤而炖,是鱼宴中的又一道名菜。“炖鱼头”颇具吉林菜的特点:大鱼头,大盘子,一道菜就能占据半张桌子。
鲶鱼炖茄子——乡村俗语“鲶鱼炖茄子,撑死老爷子”,极形象地道出了人们对“鲶鱼炖茄子”这道菜的喜爱。烹制肉食,或炒或炖或蒸,分别可以搭配不同的蔬菜,唯独鱼类,极少见其与蔬菜为伍。鲶鱼与茄子是一个例外,完美搭配,成就一道名菜。鲶鱼肉质细嫩,少刺,与茄子烂糊糊地炖在一起,食之柔滑,味道鲜美。
凉拌鱼肚——鱼肚即鱼鳔。松花江中多大鱼。这些大鱼,以鲤鱼为多。其鱼鳔大得像撑起来的小气球。“凉拌鱼肚”是将生鱼肚洗净切丝,入水焯熟,佐以姜丝、蒜末,调以精盐、味精、辣椒油等,食之鲜爽味美,令人味蕾大开。
炸龙鳞——松花江中的大鱼,鱼鳞也大,仿佛铜钱,闪闪发亮,莹润有光,俗称“龙鳞”。将刮下来的鱼鳞,放入热油中烹炸,口感酥香,是吉林鱼宴中的一道名菜。
一鱼多吃—— 一鱼多吃,在于吃法多样,可取鱼肉做熘鱼段,取鱼肚焯熟后凉拌,取鱼骨架煲汤。一鱼多吃,不仅可食多味,亦食之有趣。当然,一鱼多吃需要用稍大一些的鱼。
鱼餐馆里的菜谱琳琅满目,鱼的烹饪方法有很多,清蒸、红烧、煎、炖、熘、焖……凡进入菜谱的,都是得到大众认可的地方名菜。每一道菜都拥有吃不腻的食客。
名人评说松花江鱼鲜
“鲜”乃味之至美,至美之“鲜”归于“鱼”部。因此,古人又说:“鱼之味,乃百味之味。”意思是说,诸般滋味都难比鱼的味道鲜美。
松花江多产名鱼,食之者,南来北往,赞誉之声,不绝于耳。
康熙在舒兰法特的松花江上捕鱼,“一网获一万四千有零,一日共获鱼至数十万”,创下了清代松花江一网、一日渔获量的历史记录。其诗作《松花江网鱼最多颁赐从臣》,描述了当时的欢欣喜悦,也有对松花江鱼鲜的赞美:“水寒冰结味益佳,远笑江南夸鲂鲫。”网鱼之时,已近九月末,江水寒凉,有的地方已见冰茬。此时捕获的鱼,更加鲜美,食之“味益佳”。江南人罕到东北地区,只在那里夸说自己家乡的鲂鱼、鲫鱼味道鲜美,不知松花江的鱼并不输于江南的“鲂鲫”。康熙的一句“味益佳”,道出了松花江鱼鲜的美妙味道。
吴大澂在光绪十二年(1886年)又一次来到吉林城。其离京时,正当二月,每天行程都在百里以上。这时恰值“苦春头子”的时候,一路饭食极少蔬菜,唯见店家满缸满坛腌渍的韭菜花与大蒜,还有腻人的花猪肉。想起前次来吉吃到的冰白鱼,似乎口中仍噙满鲜香,吴大澂遂即兴赋诗:“小店春虀满瓮储,荒寒无地摘园蔬。辽东日食花猪肉,苦忆松江冰白鱼。”虽然未着一字写鱼的鲜美,但一声叹息“苦忆松江冰白鱼”,尽可见松花江的冰白鱼在诗人心中留下了怎样深刻的记忆。
民国初年,著名学者魏声龢于编辑《吉长日报》工作之余,著成《鸡林旧闻录》。在书中,魏声龢记述了吉林地方沿袭金代头鱼宴旧俗破冰捕鱼之趣,也记写了松花江名鱼之奇:“金代头鱼宴,凿冰取鱼,饮宴为乐。此制久废,而其遗法至今尚有存者。乡人每于春初时,捕得生鱼,鲜美无比。其法,先凿一冰孔,以长杆搅之,盖冰底不冻,鱼潜其下,偶见天光并闻水声,以为春涨初生,群游而集,手取良便,此亦物理也。松花江之名,最为闲雅,可与江苏之松江相埒。其奇者,松江有四腮鲈,为天下所无。乃松花江有鲈亦四腮,味殊鲜美,谓之侧鲈鱼。”
白鱼被视为松花江鱼鲜中的上品。白鱼又名“岛子”。《永吉县志》记载:“‘白鱼’,一名‘鱼乔’,吉林产者最细,故又称细鳞白鱼,贡品。”白鱼肉质咸鲜,少刺多肉,细嫩鲜美,大者可达二三十斤。“清蒸白鱼”为吉林名菜。历史上,不仅吴大澂“苦忆松江冰白鱼”,许多人都曾留下关于吉林白鱼的记忆。吉林名贤成多禄在辛亥革命后,于京师购宅,名之“澹园”。1928年夏,成多禄回吉,又吃到了几年不曾吃到的美味松江白鱼。诗人感慨题《戊辰六月偶还吉林,作此记之》:“四海云深黄鹄远,一江水满白鱼肥。苏郎最有还乡乐,金尽依然逸兴飞。”诗人回乡的欢乐和对家乡美食的热爱,都写入了诗中。
曾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蒋梦麟,九一八事变前曾来吉林,一品白鱼,即多年不忘。在《西潮—新潮》一书中,蒋梦麟深情回忆:“我们随后又到省城吉林,当地优美的风景给我们很深的印象。吉林城建筑在松花江北岸,爬上城内山头的寺庙眺望江景,宽阔处有如湖泊,使我想起了杭州的西湖。江中盛产鱼鲜,松花江白鱼是大家公认最为鲜美的一种鱼。帝制时代,只有皇帝、后妃以及王公大臣才有吃到白鱼的口福……”
民国时期,近代诗人沈宗畸曾旅居吉林。他倜傥不羁,喜赋诗。他品评松花江诸名鱼,认为味道最鲜美者,当属鳊花鱼:“有鱼名边(鳊)花者,肉尤嫩,味较鲫美。”
近代著名教育家林传甲在《大中华吉林省地理志》中说,吉林“江中鱼美,冬令白鱼,昔为贡品,谓之冰鲜,今京师视为珍品”。
著名收藏家张伯驹评说:“吾国著名鱼之美者,有镇江鲥鱼,(上海)松江鲈鱼,天津金眼银鱼,吉林松花江白鱼。”
吴樵曾在民国年间游历长春和吉林,随后写下《宽城随笔》。他在书中记述:“松花江所产鱼类中味最鲜美者,厥惟白鱼,筵席中视为珍品。每至冬令,运销至关内京津一带者不可胜计,故近来售价颇昂。味之鲜腴,无殊松江鲈鱼、长江鲥鱼也。”
一江水美,一江鱼肥。穿城而过的松花江,既赠予我们这座城市美丽的风光景色,又赠予我们味道鲜美的鱼餐,这就是所谓的“天赠天赐”吧?
本版图片由高振环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