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念如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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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离开我们整整8年了。他离去的当晚,大雪纷飞,足足下了一夜。
那段日子里,在我独处的时候,我经常用手机播放歌曲《我的父亲》,一幕幕和父亲有关的故事一一浮现眼前。
父亲长得比较矮,还挺胖。可是,父亲总能用他坚实的臂膀担得起我们家的重担,同时,他也能放得下儿女情长。作为村的党支部书记,他带领全村群众共同致富奔小康,让关桥村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。
前不久,镇政府组织编写出版乡村振兴系列丛书,父亲在列有名。现任村党支部书记迟亚秋给我打电话,要当年父亲组织农民参加劳动和社会实践的照片。在搜集整理父亲生前的照片时,我的心一次次颤抖着。
带着这些珍贵的照片,我回乡了。我要把父亲的照片亲自交给编撰委员会,我要站在故乡的土地上,亲自采访一下父亲在村工作期间的事迹。
父亲在那个小村庄出生长大。他熟悉500多户人家的生活情况和经济状况,他无数次地走进农户家中,调查研究。有一回,他笑呵呵地问我:“立昕啊,咱们村谁家的厕所在什么位置我都知道,你信不信?”我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爸爸,我当然相信啊!”
我相信父亲的爱和责任,父亲言出必行。他承诺给下乡知青深造学习的机会,都做到了。
刘秀英去军工厂学习后,被分配到了洛阳市工作;张宝玲学医,留在了原舒兰矿务局当了一名白衣天使;李开回到吉林市发展自己的保险事业,功成名就;离开关桥村40多年的骆丽芳在青岛经营起一家诊所。她们思念第二故乡时,曾对着东北方向彻夜难眠,寻觅着激情燃烧的岁月且充满苦辣酸甜的知青生活。她们今天的美好时光都是与父亲给予的特殊照顾分不开的。难怪父亲去世的第二年,刘秀英阿姨特意从河南回老家,到我父亲的墓地献上了一束鲜花。这些知青一直和我微信联系着。她们说:“没有孙书记,就没有我们的现在。”
改革开放之初,乡下人的日子过得还不够好。父亲看在眼里,急在心上。他发动村民集资兴建鱼塘,成立了褚家沟水库养殖示范基地,组建了多种经营模式的副业队。农民开始养鱼、栽植果树、开油坊。
记得每到冬天,全村男女老少都到副业队去加工大块糖。大块糖也叫麦芽糖,它是我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。黏黏的,脆脆的,吃在嘴里,很黏牙。做大块糖的师傅很辛苦,他要把麦子发酵好,再加上糯米和糖精,熬制成糊状,拉抻的过程像抻兰州拉面那样。师傅把炒好的黄豆碾碎,裹在黏稠的糖块里,然后再拿到室外冷冻一会儿,最后再切成一小段。
父亲时常领着我在夜晚去加工大块糖。踩着厚厚的积雪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,就像交响乐一样美妙动听。想着能吃到又香又甜的大块糖,我的心里美滋滋的。当糖在口中溶化时,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,照耀着我的心灵。每一口糖的鲜美,都能唤醒我内心深处的满足感和幸福感,仿佛可以瞬间踏入童年的世界,感受到那份无忧无虑的甜蜜。
元旦过后,春节之前,冬捕开始了。父亲创立的渔业公司马不停蹄地进行着大规模的捕捞作业。冰冻的褚家沟水库白雪皑皑,大家争着抢着去看壮观的捕鱼场面。那网往冰窟窿里一撒,感觉就像是给水库的鱼儿们下了一个超级无敌大圈套,大得能把整个水库底都兜起来似的。
寒冬腊月,老百姓的餐桌上有鱼是父亲的愿望。他常说:“鱼是一道美味,而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年夜饭还要有鱼,那叫‘年年有余’”。
一条河流,一座山丘,一块田园,一片树林,父亲走过,一走就是40多载。作为一名老支书,他把自己毕生的心血都倾注给了家乡多情的土地。
有位多年未曾联系的老师,有一天,突然给我打来电话,这位老师叫徐胜军,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,他的爱人刘亚杰最开始参加工作时是关桥村的民办教师,后来转正了。徐老师告诉我说:“你爸爸是我家的恩人,我结婚时就在关桥村,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,都是孙叔叔帮我弄的烧柴。”徐老师接着补充道:“刘老师转正,教育部门来考核,孙叔叔给汇报了很多事,最终赢得了考核组的一致认可。”
那时,徐老师是租的房子。冬天特别冷,屋里也冷,徐老师和他爱人都不会烧柴禾,灶坑里还总冒烟。父亲得知此事后,立即找人去给修缮。往事如烟,若干年以后,徐老师还能够想起那段光阴,真的让我感慨万千。
邻居于长青结婚的时候,都30多岁了,家里十分清贫,没有什么东西,父亲张罗着给买盆、毛巾、被褥,把一家家凑份子的钱派上了用场。直到现在,于大叔还记得这些事。
王希成一家从山东搬迁到我们村里的时候,没有房子住,两个女儿还小,王嫂的身体还不好,偏偏又怀上了三宝。父亲帮着租房子,收拾屋子,把自家的锅碗瓢盆都拿给王哥家用。转年春天,父亲积极协助王哥家盖房子,尽管只是一间半的泥草房,但毕竟是自己的房子了。上房梁的那天,为讨个吉利,父亲给买了一条红布悬挂在了主房梁上,象征着为房屋的稳固安全祈福,为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增添色彩,王哥王嫂喜出望外。
这期间,父亲认为王哥具备村民办教师的条件,经过考核评估后,被聘为一名乡村教师,为日后王哥转为事业编打下了基础,王哥家从此好运连连。
三宝长大后,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,考入了西南政法大学,毕业后成为广东省人民法院的一名法官。现在,三宝常和我说:“没有孙爷爷就没有我的今天。”而王哥王嫂每逢父亲的生日,都要心怀感激地来父亲的家里,给父亲过生日。他们握着父亲的手说:“孙叔叔给了我们全家的温暖,会让我们享用一生。”
尤记得,父亲生前最后的生日,就是王哥陪伴着父亲在上营镇群来福饭店过的。
朝阳镇退休干部李财和父亲很熟悉,李财曾多次下乡来到关桥村。他说:“在我们舒兰市朝阳镇有4个老书记,都工作了30年以上,而孙书记是干得最长的一个,年龄也是最长的一个。”“40多年,他清正廉洁,无私无怨,几乎是把生命的大部分都奉献给了村民,深受村民的爱戴。他的很多事迹和往事常常在我的脑际回旋,也是我最敬仰的一位老支部书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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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花片片,思绪缱绻。走在故乡的小路上,我拿起手机不停地拍照,不断地记录父亲人生中的点滴故事。
在我陪读通勤的5年时间中,每天中午父亲都会准时给我打电话,叫我回家吃饭。那声音就像小时候我在外面玩耍忘记了回家、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一样,温暖着我的心。
午饭虽然简单,但是极具家的味道。父亲跟母亲说:“立昕陪读辛苦,咱们帮不上什么忙,只能给他做点午饭,让他吃完了再休息一会儿。”
2015年春天,父亲因为心梗住院。在治疗期间,他一次次地和我说:“我不治了,还得花钱。回去吧,一旦有一天我走了,后事从简。”
父亲节俭了一辈子,他没积攒下什么东西,只是把良好的家风传给了我们。两个姐姐结婚,他没要一分钱的彩礼。相反,他还给姐姐打家具,购置生活用品等,让姐姐住在我家的东西两个屋。条件好一点了,父亲张罗着给姐姐们盖房子,每家都是亮亮堂堂的三间砖瓦房。
2016年8月,父母回到了故园。我们姐弟四人和姐夫以及外甥女等亲人,在大姐家的院子里拍了一张全家福,坐在中间的父母笑意盈盈,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回到老家。
当乐善好施的父亲在2000年秋天搬家离开关桥村时,父老乡亲们纷纷起早过来,拉着父亲的手嘘寒问暖,舍不得离开。有人给带来了小米,有人给送来了土鸡蛋,有人给拿来了土豆和萝卜。
后来,父亲含泪写下了一封致关桥村人的信,委托我打印出来10份,每个屯子都邮去一份。直到现在,这封信的底稿我还保留着,每每看到留着父亲墨香的文字,我的泪水便难以自控,打湿了信件,也打湿了我心中的记忆。
父亲的爱是沉默的黄金,我成长的路上穿透了父亲的青春。读大学时,父亲东挪西借张罗着钱,给了我考察六大古都的机会,让我踏遍锦绣山河,不忘初心。成家后,每隔一段日子就给送来一些鸡蛋和大米。
教我对错的父亲,疼爱儿女的父亲,给我们憧憬的父亲,我的梦里常有他的泪光和笑影。
一张张影像撷取了我所有的心境,如潮水般涌向我的心田。
站在希望的田野上,父亲工作过的村庄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乡村振兴示范村。村民崔振兴意味深长地告诉我:“这里渗透着老书记一生的心血!每当提及老人家,大家还深深地眷恋着他。”
作为一名宣传工作者,我曾采访过许多人。但是,当我走进阔别多年的故乡,走进父亲生前留下足迹的地方后,我发现父亲才是我最崇拜的人。
爱在天地间。情未了,像春风姗姗走来;爱无言,像雪花悄悄离去。与父亲相伴一程,于我相念一生。
立冬时节,我的采访结束了。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呼呼的声响,东北平原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开始了。我对父亲的思念如同雪花,一片一片,漫天飘落。
文/孙立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