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叶饼
上篇
提到东北的特色美食,大家第一反应可能是锅包肉、小鸡炖蘑菇、杀猪菜、地三鲜、铁锅炖大鹅、溜肉段、猪肉炖粉等,但东北还有许多“小众”的特色美食,其中有一道不为大家熟知的美食——玻璃叶饼。
我的家乡在长白山脚下,玻璃叶饼是当地一道舌尖美食,是用柞树叶包制而成的一道美味。东北各地对其叫法不尽相同,有的叫波勒叶饼,有的叫桲椤叶饼,有的叫菠萝叶饼等,我们那叫它玻璃叶饼,因玻璃叶饼蒸熟之后,形状色泽类似玻璃般晶莹剔透,故由此得名。
人们都说好吃不过饺子,而我对玻璃叶饼情有独钟。我感觉它比饺子更鲜美,它不仅富含饺子的醇香,还多了柞树叶特有的清香。
小时候,我吃的玻璃叶饼都是母亲亲手做的。母亲一辈子喜欢做美食,包玻璃叶饼是她的绝活。她做的玻璃叶饼外形如元宝,邻居们都夸她包得精致美观;吃过她做的玻璃叶饼的乡亲们,都夸她做得味道正宗,这得还要归功于我的姥姥。
我的姥姥不仅勤劳能干,而且心灵手巧,据母亲回忆,出嫁前,每年夏天,她都能吃到玻璃叶饼。耳濡目染,母亲渐渐学会了包玻璃叶饼。从母亲的言谈中,我能感受到她那份质朴与真挚的情感。
孩提时代,一到夏季,我就天天盼望着母亲做玻璃叶饼。殊不知,每做一次玻璃叶饼并不容易,制作过程非常繁琐。母亲看全家人特别喜欢吃玻璃叶饼,便也乐此不疲。
记得夏季的一天清晨,太阳从东方升起,母亲就领着我和弟弟,到家门前的南山上去采摘柞树叶。我们母子三人各挎着筲条编制的筐,怀着愉悦的心情,走在幽静的山路上,路边的野花种类繁多,姿态万千,姹紫嫣红,散发出馥郁的芳香。
刚走到山脚下,山坡上数株枝繁叶茂的柞树映入我们的眼帘。一棵棵低矮的柞树上,缀满了椭圆形的树叶,有如手掌般大小。一阵微风拂过,柞树叶仿佛不停地向我们招手。
母亲叮嘱我们哥俩,要采摘了那种不大不小的柞树叶。不一会儿,我们各自采摘半筐。母亲看了看说:“这些柞树叶足够了,不要采摘得太多,用不了是浪费。”
回到家后,父亲早已和好了面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白面是稀缺品,父亲就用白黏玉米面代替白面,和面时加入些许淀粉,用凉水和成黏稠的面胚备用。白黏玉米面是自留地栽种磨成过滤后的面粉,淀粉也是自家菜园栽种的马铃薯磨成粉末之后,进行过滤、沉淀、晾干等若干工序而成的。
母亲把三个筐里的柞树叶全部倒出来,拿着剪子进行一番修剪,剪去玻璃叶的尾部,展现出圆滑的曲线和平整的叶面,在清水里洗净后,甩掉柞树叶正面的水珠,摆放在饭盆里备用。
父亲把买好的猪肉放在菜板上,切成碎碎的肉丁,放进菜盆里,加入些许葱花、食盐、味素、花椒粉、姜末、酱油等调料,将烧开的半碗豆油倒入菜盆里,开始顺时针搅拌,直到搅拌均匀。
母亲拎着筲条筐到菜园中采摘一些细长鲜嫩的芸豆,割了一捆翠绿的芹菜,又摘了八九个或青或红的大辣椒,水烧开后,将这些青菜洗净后焯水九分熟之后,用笊篱立刻捞出后,在清水里投二遍,用菜刀细细切碎,去掉水分,倒入之前拌好的肉馅的菜盆里,混合搅拌均匀为止。
玻璃叶饼馅料,除了猪肉和调味品之外,其余食材都是自家地里产的纯绿色食品,那个年代,蔬菜没有化肥和农药,既新鲜又健康。
一切准备就绪后,父亲把一个硕大的椴木面板放到南炕上,旁边摆放着面盆、菜盆、装柞树叶的饭盆。沥干水分的柞树叶绿如翡翠。我将其每片柞树叶正面抹上玉米油,两两片柞树叶对在一起,摆放在饭盆里。面盆里的面胚泛着白色的光泽,菜盆里的馅色彩斑斓,展现出一幅迷人的画面。
母亲坐在南炕上,开始抹玻璃叶饼。她使用的工具是一把轻薄的菜刀和一个铝制的饭勺。只见母亲左手拿着一片如碧玉般的柞树叶,右手用菜刀在面盆中挖取适量醒好的面胚放在柞树叶上,右手不断地在叶片上涂抹。母亲就好像用菜刀在叶片上跳着优美的舞蹈,又仿佛用画笔饱蘸着颜料绘就一幅精美的水彩画,转眼间,玻璃叶上就呈现出精美的图案,那面胚不薄也不厚。
抹玻璃叶饼有一定的技术含量,如果面胚和得太干,或者涂抹得厚了,吃着口感生硬不绵软;如果面胚和得太稀,或者涂抹得薄了,就会裹不住陷料。所以,面胚和得不能太厚,也不能太稀,涂抹也需要薄厚均匀,都需要恰如其分。
母亲在馅料里盆取出一大勺,放在涂抹好的面胚玻璃叶的中央,并用勺子将馅料摊平,将柞树叶对折,两只手合在一起,并轻轻地按压,将柞树叶合拢,面胚会自然黏合。一个如同元宝形状的玻璃叶饼就做好了。
特别注意的是往面胚里放入馅料,也需要适量。假如放多了馅料,很有可能从柞树叶里露出来。面胚也不会自然黏合在一起。
母亲在整个制作玻璃叶饼的过程中,不需要我们打下手,我们只当观众就好,我看到母亲累得满头大汗,取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。母亲接过毛巾,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,接着继续包玻璃叶饼。我们偶尔给她几句褒奖,母亲感到非常开心,包起来也就越发卖力气了。
这时候,父亲在外屋的灶台旁往大铁锅里添加适量的水,将母亲包好的玻璃叶饼整齐地摆在奁子上,放入大铁锅里,点燃灶坑里的柴火,小火苗越烧越旺,火舌不断地舔着铁锅底,将炙热的情感透过铁锅传递给玻璃叶饼,玻璃叶饼触发了内心的激情,开始释放灵魂的香气。
大约过20分钟,玻璃叶饼终于熟了。母亲刚揭开锅盖,玻璃叶饼的清香立刻扑鼻而来,让人不由自主地嘴馋起来。我和弟弟们有些急不可耐,看着母亲端上来的一大盆玻璃叶饼,就想伸手去拿。“太热了,孩子们,小心烫手!”母亲一脸慈爱提醒着我和哥哥。
母亲拿起一个玻璃叶饼,剥掉柞树叶,递给爷爷,只见爷爷乐呵呵地接过来,吃了一口,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。我也给父亲剥了一个玻璃叶饼,放在他的碗里,父亲吃了一口,不住地夸赞道:“贼好吃,贼好吃!”
我和弟弟也开始一人拿起一个,剥开柞树叶一看,白色的面皮,就像婴儿的皮肤,光滑细嫩,更像一个元宝形的大饺子,轻轻地咬一口,鲜香味美,外皮筋道,裹挟到骨子里的柞树叶的清香,真是令人味蕾沦陷。我感觉它胜似任何珍馐美馔。“妈,老好吃了!以后您就经常给我们做呗!”弟弟也说:“妈,您做的玻璃叶饼比饺子都好吃,遗憾的是只能在夏天才吃上几次。”父亲说:“新鲜的柞树叶子只有夏天才有,所以只有夏天才能吃得到玻璃叶饼,你妈做一次并不容易,咱家每年能吃上一次两次就很好了。”从父亲的话里,能感觉出他对母亲的关心和疼爱。
母亲说:“只要你们喜欢吃,只要农活不那么忙,我就给你们做。”母亲看着我们,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,她的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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恢复高考的那一年,我考上师范,背着行囊,远离了家乡,远离了母亲。
无论是在师范读书,还是走上了教师工作岗位,每年的暑假,我都回到老家,都能吃到母亲做的玻璃叶饼。
炎炎夏日,太阳炙烤着大地,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屋里,乡村的房子里没有空调,连一个小电风扇也没有,屋里热得像个蒸笼。为了让我吃上玻璃叶饼,不知母亲在这么高的温度下忙活了多长时间。此情此景,让我不禁潸然泪下,世间最伟大的爱,莫过于母爱,无须什么豪言壮语,在母亲的一言一行中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母亲把一盘玻璃叶饼放在我的面前,当看到我吃得津津有味,母亲满脸笑容,特别开心,觉得这一切的辛苦劳累都值得。
韶华飞逝,光阴流转,5年前的那个春天,母亲走完了她86岁的人生,永远地离开了我。那时,只有那时,我才真正地知道,我没有了母亲,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;我没有了老家,成了漂泊异乡的游子。这年的夏天,我没有吃到玻璃叶饼,心儿就像漂浮在海上的浮萍一样,好像永远无法靠岸,找不到归属感。
母亲去世的第二个夏天,家乡的亲戚在山上采摘了柞树叶,用快递寄到长春。我和妻子学着母亲的样子包玻璃叶饼:和的是大米面,加些许马铃薯淀粉;和的是猪肉馅,加些许新西兰豆角、芹菜和青椒。
我和妻子抹的玻璃叶饼有模有样,放进蒸锅里,过了20分钟,玻璃叶饼就蒸好了,屋子里顷刻间弥漫着玻璃叶饼的香气。我用盘子盛装了一大盘玻璃叶饼放在餐桌上。
女儿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,看到的玻璃叶饼如雪一样洁白,玲珑剔透,温婉如玉,轻轻地咬上一小口,鲜美软滑,那玻璃叶饼特有的清香融合着菜肉香沁人心脾。
小时候吃的玻璃叶饼,馅料新鲜又纯正,鲜美的食材做出的口感和超市买的食材做出的相比较,确实有天壤之别,让我对儿时的玻璃叶饼更加怀念。
多少次睡梦中,我梦见儿时和母亲挎着筲条筐,一起去家门前的南山上采摘新鲜的柞树叶……
文/何金福